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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湘走后的第四年，黄愈之掐灭了手里的半截烟头，收拾完行李，回到了阔别四年的老家。

翻越一千多公里，黄愈之终于从昆明回到了月牙镇。

来到那个熟悉的小院子前，一股鸡屎和牛粪混杂的熟悉味道扑鼻而来。

院子没啥变化，只不过中间那棵枇杷树已经高出了屋顶。

一个老头正坐在琵琶树下编着竹筐，嘴里叼着一根旱烟，时不时冲着旁边打鸣的公鸡骂道：“再叫，再叫把你炖了煲汤。”

黄愈之鼻子一酸，对着老头说道：

“爷，我回来了。” 黄愈之是个孤儿。

爸爸是开货车的，人人都说他技术好，却不曾想有一天会翻车，掉到了池塘里，警察打捞上来的时候，身体已经鼓得像个皮球。

妈妈把他扔给了爷爷就走了，没有留下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。

那个时候，黄愈之还没断奶。

黄愈之就这样成了一个孤儿。

爷是个抠门的老头。

上学前班的时候，黄愈之不止一次问他要钱买冰棒，可他说：“吃啥冰棒，那东西吃了拉肚子。”

黄愈之知道这老头就是抠搜，不想给钱。

每次看到村里的小孩嘴里滋滋吸吮着冰棒，而自己只能喝着从家里水缸装的水的时候，他总是幻想着，要是自己是卖冰棒的就好了。

那样的话，想吃多少就有多少，嘴里还不忘啐一口：“黄远洋，你真抠门儿。”

村里的王胖一很大方，每次都会把刚买的冰棒拿来跟黄愈之分享。

撕开包装纸，胖九舔一口，递给黄愈之，黄愈之吸一口。

王胖一说：“黄愈之，你爷都不给钱的吗？”

黄愈之舔了一口冰棒，嘴里冒着寒气说：“他说他的钱是给我以后考大学，娶媳妇儿用的。”

王胖一又说：“我妈说我这个样子以后怕是娶不到媳妇儿了，你看我现在都把冰棒给你吃了，要是你以后娶到媳妇儿了，就给我用用。”

“就冲你这冰棒，我媳妇儿不愿意，我也要打得她愿意。”

“咱们可是说好了哈，可不准反悔。”

“说好了。”

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很简单，一根冰棒就够了。

又是一年夏天，院子外的蝉歇斯底里的叫着，黄远洋背着几个竹筐要拿到镇里的街上去卖。

他让黄愈之扛着一袋子黄瓜也拿到镇上去卖。

黄愈之不肯：“这么热的天，我才不去。”

放下嘴里的旱烟，啐了一口，黄远洋跑进屋，不一会儿手里就多了一根竹鞭，满屋追着黄愈之打。

“你臭小子去还是不去？”

躲在牛圈旁的黄愈之一脸鄙夷：“黄远洋，你就知道拿那东西欺负我。”

去镇上卖黄瓜的时候，黄愈之脸上多了两道泪痕，腿上多了两道红。

后来黄愈之就想着在院子里栽上一棵树，黄远洋再打自己的话，自己到时候就可以爬上树了，黄远洋腿有顽疾，肯定爬不上去。

背靠夕阳，爷孙俩回到了家，黄远洋背上的竹筐丝毫未动，倒是黄愈之扛的那一袋黄瓜回来的时候只剩下空袋子。

“爷，你编的这玩意儿都没人要，以后咱们还是卖黄瓜吧，这东西赚钱。”

黄远洋说：“你懂个屁，那是他们眼光不行。今天黄瓜卖了多少钱？”

“不到二十块。”

“走，爷今天带你去吃好东西。”

那个傍晚，黄愈之左手拿着冰棒，右手拿着油炸葱花饼，开心地跑回了家。

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黄远洋大方。

晚上黄愈之就往茅房跑了七八次。

原来，冰棒吃了真的拉肚子。

黄愈之有个习惯，就是每天晚上去蹭王胖一家的黑白电视。

电视里放着《西游记》的碟片，两个小孩都被电视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迷得神魂颠倒。

黄愈之不止一次想过把王胖一家的电视和碟片偷回家仔细研究。

他总觉得那东西很高级，只要把碟片推进去，那个正方块玻璃里就会现出小人人，真是神奇。

黄远洋也不止一次拿着那根竹鞭来到王胖一家找黄愈之。

“小崽子，还不走？”

黄愈之不为所动，眼睛仍然盯着那块正方块玻璃看得津津有味。

直到竹鞭敲打在自己的身上，他才穿上鞋，顶着月亮往家跑。

月光下，黄愈之在前面跑，黄远洋手里拿着竹鞭在后面追。

之后，他并没有屈服在那根竹鞭之下，他还是会在晚上去王胖一家蹭电视。

黄愈之也曾央求过黄远洋：“爷，咱买个电视吧，这样我也不用去别人家蹭了，你也不用总是去胖一家找我了。”

“买个屁电视，那玩意儿贵的要死，除非你把我拉去卖了。”

黄愈之说:“那你存那些钱拿来干嘛？放着它又不会下崽。”

黄远洋说：“那是给我孙子考大学和娶媳妇儿用的，不是用来给你买电视的。”

黄愈之知道黄远洋的钱放在哪，他知道黄远洋喜欢把钱放在一双灰黑色的袜子里。

第二天，黄愈之就拿着他从那袜子里偷来的零零碎碎、皱巴皱巴的纸钱，兴奋地跑到了镇里的小卖部，对着小卖部的胖婶说道：

“给我来一台电视机。”

胖婶大笑：“小愈之，咱这里可没有那东西啊，况且你这点钱哪里买得了电视机。”

“你这地儿真小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。”

黄愈之那时便有一个梦想，就是去能够买到电视机的城市生活。

黄愈之记性很好。

倒不是说他看书过目不忘，而是自从学会写字后，便把那些自己觉得重要的事儿都记了下来。

他把重要的事都刻在了屋子后山的一块大石板上：

3月2日，今天我上一年级，，黄远洋答应我要送我去的，可是他没有，黄远洋是个大pian子。

3月5日，今天爷给我买了一个书包，书包很好看，我很xi欢。

5月7日，老师安排的作业我不会做，问黄远洋，他也不会，他还怪我上课没听，黄远洋是个没文化的老头。

5月20日，爷说他今天六十岁了，我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给他，我看到爷好像哭了。

6月1日，今天是儿童节，黄远洋没给我钱去买好吃的，黄远洋真小气。

7月15日，我把裤子给弄烂了，黄远洋打了我，讨厌黄远洋，等我长大了我要离他远远的，永远不回来了。

......